今天是大年三十，來應個景，聊聊過年，說說春節這個名稱的來歷。

漢武帝太初元年，把每年的第一天，由農歷年十月一日，變為一月一日。

農歷年一月一日，是我們今天說的春節，但實際上古代把它叫作元旦。元就是頭，也就是第一的意思；旦是個象形字，是太陽升出地平線的樣子，引申為早晨，再引申為一天。元旦也就是農歷年的第一天。這個規矩，漢武帝之后古代就沒有再變過，兩千多年一直沿用下來，一直到辛亥革命。

辛亥革命后，清朝的年號當然不再用了。中華民國該采用什么紀年方式，當時有許多有趣的爭論。有認為應該用黃帝紀年的，根據古籍當中記錄的上古圣王黃帝登基的時間，推算下來，這年是黃帝紀元四千六百零九年。也有認為應該從孔子出生開始算的，今年是孔誕多少年。

但是最后，還是采用一種更加和世界接軌的紀年辦法，采用西方通用的格里歷，也就是我們今天一般所說的公歷。公元1912年是民國元年，1912年的1月1日，是這一年的元旦。

那問題來了，傳統上，元旦是用來稱呼農歷年的第一天的，現在，改稱公歷年第一天。那原來農歷年的第一天該怎么稱呼呢？1914年，有人給袁世凱提了個建議，農歷的元旦，叫春節；端午節，叫夏節；中秋節，叫秋節；冬至，叫冬節。但這個創意并沒有被普遍接受，民國時用得更多的，就是叫“舊歷新年”。

我們知道，民俗傳統是很頑強的。不會因為你政府改了新歷法，就全社會一下子全盤接受新歷法。很多傳統節日都是和舊歷法密切相關的，正月十五元宵，八月十五中秋，節慶內容都是圍繞著天上圓圓的月亮，用公歷的話，1月15日、8月15日，天上月亮不定啥樣，怎么過節啊？

所以，民國就進入了一種新舊歷法并行的二元狀態。各種官方活動，用新歷法也就是公歷，有些知識精英，也喜歡用公歷；民間的主流，還是用舊歷法也就是農歷。

對這種二元狀態的演變，有學者作了梳理：

第一個階段：從1912年到1919年，基本是相安無事。

官方對公歷是想大力提倡的，但當時政府實際上力量比較弱，民間不想改變，它也就不強行干涉。

從當時的媒體報道看，農歷新年比公歷新年熱鬧得多。于是，當時的輿論，提出了一些非常有趣的說法。把公歷新年叫“民國之新年”，這是中華民國定的過年的日子；把農歷新年叫“國民之新年”，這是全國民眾選擇的過年的日子。或者公歷新年叫“法定之新年”，農歷新年叫“自由之新年”。

1919年過農歷年的時候，《申報》有個報道尤其好玩。它說，新歷年北京住戶沒有換春聯的，一到舊歷年，大街小巷無不煥然一新。這個我們今天也還是這樣，倒也沒啥。它還說，有一件事是往年罕見的，就是放爆竹，“響聲四起，通宵不絕”。也就是說，1919年的報紙，是把到處放爆竹，當作一個新現象來報道的。可見過年放爆竹這事，雖然歷史很悠久，但原來也不見得特別流行。1919年被放大的一個習俗，是古老傳統，而1919年我們都知道發生了一件大事，五四新文化運動，這是現代化進程中的標志性事件。新與舊的交織，有時就是這么奇妙。

然后第二個階段，1920年到1927年，社會變得激進，于是對舊歷新年，開始有了很多批判。

當時媒體報道，1920年的1月1日，是民國建立以來最熱鬧的一個元旦。五四之后，中國渴望除舊布新，企盼和先進文明接軌的熱情，是前所未有的。

與之相應的，就是舊歷新年遭到了嚴厲批判。各種祭祀活動是迷信啊；很多慶典奢靡浪費啊；過年休息時間太長，耽誤生產啊等等這樣的言論，很多當時的文化名人比如說陳獨秀，都加入了批判的大合唱。一百年前的議論很多今天聽起來還特別耳熟。當然，我們也不要高估這些批判的實際影響力。當時，能夠在報紙上寫文章的人，和能夠閱讀報紙的人，在總人口中所占的比例是微不足道的。

于是進入第三個階段，政府企圖廢掉舊歷新年，這種努力從1927年開始，到1937年徹底失敗。

1927 年南京國民政府建立，政府的力量相對強了，想改變習俗，發布了公文，把公歷稱為“國歷”。舊歷新年也就是春節，不放假了，而且各種節日慶典被嚴厲禁止。

所以看那幾年的《申報》，春節期間的新聞報道特別有意思。 一方面為了抓典型，有人因為過春節受到了嚴厲的懲罰。另一方面，國民政府的執行部門不想多事的時候，又管得很松。上海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就可想而知了。

這么折騰到1934年，其實就已經折騰不動了。國民政府的新規定，變成了不許過舊歷年的，僅限于公務機關，民間實在要過年就算了。這等于回到了官方歸官方，民間歸民間的那種狀態。到1937年，日本入侵，兵戰兇危，國家存亡之際，當然就沒空管這事了。

下一輪大變化，要到1949年。

新中國成立后，采用世界通用的公元紀年，但是也保留了農歷。并且定下來，公歷1月1日稱為“元旦”，農歷正月初一正式改稱“春節”，還規定，放假天數是春節3天、國慶節2天、勞動節1天、元旦1天。

你注意，這里面，國慶節、勞動節、元旦，都是新節日，只有春節，和傳統文化有關。所以有研究者把春節稱之為四舊（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唯一展示平臺，可見春節和新生的現代國家之間，其實有一種天然的緊張感。

我國的政策，也發生過兩次180°的大轉彎。

一次是1960年代中后期，被當作舊習俗的春節假期被取消。然后到了1977年，又是一次變化，新聞報道當中，又出現了“黨和國家領導人同首都各界人士喜迎新春”的字樣，到1980年就全國恢復春節放假三天的制度。

1983年，還有一件大事至關重要，就是春節聯歡晚會。當時，中國社會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1979 年全國電視機擁有量才485萬臺， 1982年就達到2761萬臺。年輕的朋友可能已經很難想象了，那會兒一臺電視機打開，面對的可不是一兩個觀眾，前面圍著一大幫子人呢。

所以看春晚成了一件全國人民都參與進來的特有儀式感的事情。而我們知道，所謂儀式，可以總結為，是一種規范化的，帶有表演性的，可重復的行為。所有參與這個行為（包括觀看）的人，很容易產生一種感覺，就是我們都是自己人，書面點的說法，叫“共同體意識”。

春節當然確實是一個古老的節日，但實際上你看古書上記載的過年習俗，很多和今天的慶祝方式已經沒有關系了?；蚪裉烊匀槐４嬷囊恍┝曀祝赡苋珖鞯囟疾灰粯?。實際上，之前這幾十年里，從塑造中國人的共同體意識這個角度說，春晚的意義可能超過任何傳統習俗。春節應該怎么過，不同的地方本來差別本來很大，只有看春晚才是全國人民共同參與的儀式，共同享有的習俗。

并且春晚實際上還給某些地方的習俗賦能，讓它近乎成為全國人民的習俗。比如過年吃餃子，南方人本來沒這個傳統，但春晚上聽了N遍“初一的餃子初二的面”，對此也就近乎默認了。雖然過年仍然不見得吃餃子，但比方說碰到一老外，跟你招呼：“中國年，吃餃子！”不是特別較真的人，也就不去糾正他了。

好，以上和你梳理了一下春節這個稱呼的來歷。這些年春晚的儀式感已經大不如前，但比春晚更年輕的春節儀式，比方說網上的集體吐槽，則方興未艾，吐槽傳統本身也會成為傳統的一部分。不管怎么說，所有的節日，都是人類送給自己的禮物。過節的時候，還是盡量讓自己活得更單純，拋開那些復雜的人和事，只和最親近的人在一起，享受美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