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影視行業集體抵制“×分鐘看電影”之后，泛娛樂行業存在已久的版權問題，愈發成為社會關注焦點。

這當中就包括音頻行業的有聲書問題。中國有聲書市場規模近年來高速發展，艾媒咨詢北極星系統數據顯示，2023年因疫情原因，線上消費持續增強，有聲書行業發展進一步增速，行業規模達到95億元左右。

自有聲書產業誕生之日，版權難題就如影隨行。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總干事張洪波近日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目前文著協正在征集作家會員對有聲書平臺侵犯作者著作權的相關投訴，不排除使用集體訴訟的方式為創作者維權。

多位知產專家指出，有聲閱讀產業鏈涉及內容生產方、音頻制作方以及網絡經營平臺等多個主體，因此作品數字化傳播引發的版權問題也更為復雜。相比于冗長、繁雜的訴訟程序和微乎其微的訴訟收益，不菲的維權成本令人望而卻步。

好消息是，修訂后將于6月1日正式施行的《新著作權法》，將法定賠償數額的上限從50萬元提高到500萬元，并設定了法定賠償額的下限500元。

也有業內人士向記者特別指出，在指責聲中也需看到音頻平臺的難處。當版權支出占有聲讀物制作成本支出的比重日益增高，各頭部音頻平臺凈利潤不盡人意之時，也要給平臺一點時間和空間來探索更健康的商業模式。

 

音頻風口版權困境

 

目前中國有聲書市場競爭力較為靠前的三家應用分別是：喜馬拉雅、荔枝、蜻蜓FM。艾媒北極星系統數據顯示，其3月月活分別超過7000萬、5000萬和2000萬。除此之外，活躍人數過百萬級的應用還有懶人聽書、企鵝FM、酷我聽書等。

市場規模持續擴大，互聯網巨頭紛紛入場。2023年6月，字節跳動正式上線一款名為“番茄暢聽”的在線音頻應用。2023年4月23日，騰訊音樂娛樂集團召開了長音頻品牌升級發布會。在發布會上，負責人稱將通過在線音樂和社交娛樂服務的聯動助力長音頻業務發展。

不過，艾媒咨詢高級行業分析師劉杰豪也指出，盡管如此，目前中國有聲書行業仍處于快速成長期，尚未接近成熟期，且行業受宏觀經濟周期影響較小，處于持續增長階段。

一片火熱之下，版權問題，是有聲書行業揮之不去的“攔路虎”。

中國裁判文書網數據顯示，截止2023年5月6日，喜馬拉雅所屬公司上海喜馬拉雅科技有限公司（曾用名為上海證大喜馬拉雅網絡科技公司）的相關文書共1386篇，其中涉及侵害他人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著作權權屬等的知識產權與競爭糾紛案件文書為1202篇。

2023年，喜馬拉雅就曾因未經授權在自身平臺上發布由小說《斗羅大陸》改編的有聲讀物，被版權方起點中文網及經營者上海玄霆娛樂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下稱“玄霆娛樂”）訴至法院。

最終，根據法院判決，喜馬拉雅FM構成侵權行為，應當依法承擔侵權責任，被判賠付玄霆娛樂15萬元。此外，《左耳》《甄嬛傳》等知名IP都曾狀告過喜馬拉雅的侵權行為。

作家曾鵬宇也曾公開發聲指責喜馬拉雅，稱在一年半內被侵權兩次。2023年3月，其稱喜馬拉雅的有聲書《世上有顆后悔藥》沒有得到他本人和出版社的授權，使其遭受了高達6位數的經濟損失。此事后續發酵成多名作家聯合維權事件，最后以喜馬拉雅承認侵權，致歉并承諾整改告終。

版權問題并非只有喜馬拉雅一家。荔枝FM所屬廣州荔支網絡技術有限公司482個裁判文書中，案由為“知識產權與競爭糾紛”的共有455個，占比94.4%。

 

“張震們”的維權煩惱

 

文著協總干事張洪波長期關注有聲書的版權維權難題。據他多年工作觀察，權利人的文字作品被有聲書制作方和平臺侵權后，維權意識一般較弱，“中小出版社的能力較弱，作者也比較分散，沒有太大的動力去打官司維權。”

此外，他也指出，授權合同不夠規范、公證過程存在瑕疵、內容比對難度大、侵權賠償額計算難、網站經營者責任認定不一致等，也是文著協會員在維權時遇到的普遍難題。

上海申倫律師事務所夏海龍律師介紹，有聲書版權糾紛最主要的特點在于，著作權人往往會單獨起訴有聲書平臺甚至提供有聲書App下載的應用商店要求賠償，比如荔枝FM、懶人聽書、聽書神器甚至蘋果應用商店都曾因有聲書侵權而被起訴過，且都被判敗訴。

據他總結，此類案子總數約30余件，且幾乎全都進入了二審，但判賠金額多不足三萬，甚至僅幾千元，均大大低于訴請金額，“可見相比冗長、繁雜的訴訟程序和不菲的維權成本，訴訟收益微乎其微。”

夏海龍觀察到的維權難題，正在知名音頻博主張震的身上上演。

這位與影視明星同名的博主，自1997年起錄制并發表恐怖小說音頻廣播節目，隨后成為知名IP，目前是喜馬拉雅的獨家合作主播。5月7日，張震告訴21記者，從去年開始，不斷有粉絲私信告知，他的一本出版于2008年的長篇小說《失控》，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被自媒體賬號錄成有聲書，放至“鬼影人間”APP中對外發布，且屬于會員專區，需要聽眾成為付費會員后才能收聽。

據張震經紀人介紹，雖然張震是喜馬拉雅獨家合作主播，后者擁有張震錄制的音頻作品的著作權，但因“鬼影人間”APP侵犯的是文字作品的著作權，張震只能獨立向侵權方提起訴訟。

張震工作室調查發現，“鬼影人間”APP的運營主體是上海揚奕文化傳媒工作室。據工商資料顯示，劉詩揚是揚奕文化傳媒工作室的法人代表及唯一股東。他先在“花椒直播”平臺中盜播《失控》，后將直播錄音分段剪輯后制作成音頻，放至“鬼影人間”APP對外發布。

“我們確認侵權事實后，立即取證、公證，因證據繁多，且不斷發現新證據，工作室和律師取證就花費了一個多月。”據經紀人介紹，團隊僅在公證這一環節就花費了近10萬元。

2023年10月，張震將花椒直播平臺、主播及主播擔任法人的公司訴至北京互聯網法院。今年1月14日，《失控》維權案在北京開庭。庭審過程中，被告提出已向法院遞交了管轄權異議的相關文書，但法院表示并未收到。為保護被告的管轄權權益，法院決定終止此次庭審，核實并審查被告的管轄權異議。

隨后法院雖駁回了被告的管轄權異議，但庭審時間被推遲至4月13日。張震經紀人告訴記者，被告在庭審中承認了侵權事實，但拒絕道歉，且表示自己經濟實力不足，無法支付經濟賠償。

“我覺得沒有一定的儲備是打不起官司的。即使最終法院判決他侵權，他還是可以繼續在其他平臺上發表作品，也沒有多少人知道。”張震的經紀人感慨，“一個原創者的維權之路實在太艱難了。”

 

音頻平臺的“危機”

 

張震的遭遇，只是有聲書市場版權亂象的一個縮影。

夏海龍認為，雖然著作權人完全可以通過已有的司法機制實現合理救濟，但很顯然原、被告雙方對訴訟結果卻都不滿意——原告認為賠償不夠，被告則認為其不應當擔責。

面對有聲書侵權的指責，平臺也并非無作為。

荔枝的相關負責人也向記者介紹，4月8日，荔枝已與螞蟻鏈達成合作，以區塊鏈技術支持播客版權保護。荔枝創始人兼CEO賴奕龍對外表示，對于在荔枝播客首發原創播客內容的創作者，“我們將會幫助他們免費在螞蟻鏈版權保護平臺內實現確權存證（確認版權并保存證明），希望以此降低他們被侵權的風險。”

喜馬拉雅也曾在2023年表示，在審核機制上，喜馬拉雅采用“技術+人工”的方式，內部有專門的版權保護平臺，原創內容會被整合進版權管理資源庫，不斷積累版權詞。如果有用戶上傳同名稱內容，會被系統干預，無法上傳成功。喜馬拉雅還有擁有多個內容審核基地，采取三審+抽審制度，堅持內容“先審后發”原則，并進行“7×24小時”值班。

當指責蜂擁而至時，分析師劉杰豪提醒，也需看到音頻平臺的難處。數據顯示，當版權支出占有聲讀物制作成本支出的比重日益增高的同時，各頭部音頻平臺凈利潤普遍不盡人意。

2023年第四季度財報顯示，荔枝月活躍用戶數為5840萬，同比增長15%；但是月付費用戶人數卻由2023年第四季度的43.41萬下降至42.24萬，同比下降2.7%。而喜馬拉雅也沒能解決這一難題，截止2023年5月，喜馬拉雅付費用戶達到了400萬，付費率僅為5.3%。

“因此，企業或該將重點布局在探尋更加完善的商業模式上，從而擺脫當前盈利少甚至無盈利的狀態，進一步拓展利潤空間。”劉杰豪說。

 

未來：打通行業授權渠道

 

據張洪波介紹，在文著協今年4月舉行的會員日上，許多作家會員對多家有聲書平臺進行侵權投訴。目前，協會正在征集作家會員對喜馬拉雅和其它有聲書平臺侵犯作者著作權的投訴。

他表示，如果文著協發現平臺侵權現象嚴重，不僅會向國家版權局進行投訴，要求對音頻平臺進行著作權行政處罰，甚至會采用集體訴訟的方式為創作者維權。

他透露，文著協目前仍然對與音頻平臺合作持謹慎態度，暫未與市面上任何一家較大的音頻平臺達成版權上的合作。最主要的顧慮是平臺給到權利人組織和權利人的分成較少，“平臺拿走33%，主播拿走33%，剩下33%給我們。而且制定了較為苛刻的標準，例如有的音頻書需要售賣五萬冊以上才能參與分成。”

“平臺還是處于更強勢的地位，且不愿意把版權售賣的相關數據給到第三方監管。”張洪波認為，目前平臺單方面展示銷售數據的情況下，文著協及其會員很難相信數據是否完全真實準確，對方也很難獲取他們的信任。

“如果要開展合作，我們的訴求就是兩點：改善分成比例，同時銷售數據要有第三方介入監管。”他說。

夏海龍律師則建議，在目前的有聲書市場下，著作權人要充分了解、學習各新媒體平臺的經營模式，根據每個平臺的經營特點和受眾群體對自己的權利進行精細化授權和運營，通過更積極的著作權布局，從根本上縮減侵權土壤。

其次，他認為平臺也應充分了解目前的司法裁判尺度，積極履行相關審核義務，比如主動尋求與知名作品著作權人的合作，探索建立標準授權文件或被授權人名單共享機制，降低平臺審核成本。

而劉杰豪認為，解決有聲書版權的問題，還需要版權方、內容制作方、傳播渠道方進一步拓展合作深度及維度，通過相互授權、共同運營等方式，打通行業授權渠道。